往事並不如煙分章閱讀 53

章詒和 / 著
 加書籤  滾屏 朗讀

到监狱犯如此之多;二想到犯刑期如此之。”

记邮件找地址: dz@HEANSHUS.COM

“那三呢?”

“三想到监狱状况如此之差。”

听了这三个“想到”,聂绀弩似乎觉得多少是个可以聊几句的,而非只会选漂亮男丈夫。手去拿搁在写字台烟,唐良友忙从自己的袋里掏机,打燃。烟,地把斜靠在头,两条挪到沿边,平搁着。

有了致,的心绪平稳了许多,说话的声音也放了:“聂伯伯,发现所谓的三个‘想到’,是表面现象罢了。”

还有更的认识吗?说听听。”眼神里,流关切和暖意。

说:“有两点自对的认识。首先,能改造的。罪犯充其量只能到遏制自己,即遏制犯罪本质。换句话说,事,而是事。另外,从以为就是,蹲两年(牢)了,可以再,再,还可以更是无底的。”

“举个例子,说说看。”

“比如,些年女犯是盗窃罪,即惯。劳改队的劳强度子总填饱。除了在农田里些可食之以外,想方设法找男’。搞次,得个窝头,个窝头也就值五分钱。们本,现在又多了个卖的毛病。犯狱?们的劳改条例又鼓励密告。对有重检举,自己可获减刑。于是,告密成风。再沾条,就更了。”

聂绀弩笑问:“密吗?”

,而且果严重。”

“什么果?”

“把给毙了。”

问得突然,答得直接,由自主地被对方的度所染。聂绀弩忽然发现没有给客沏茶,趿拉着鞋,取茶杯、提暖瓶,找茶叶,并歉地说:“对起,现在才给们泡茶。”用怎么开的两杯又靠在背,恢复了原。这时的,像个等着听故事的孩子。从这刻开始,方才是对等的。说:“聂伯伯,环境好,受育好,从无生活恶习。是个政治犯,更准确地说是个思想犯,但学会了骂,学会了打架,学会了东西。因为这样,就活去。打架骂,是犯之间流通的公共语言。能像原始那样用拳头打;像老泼那样当众骂街。,专吃的,是因为饿。饿是什么?是种关乎生命的本质苦。说句好听的,除了厕所里捞的,吃,什么都吃。的岁数,又,肯定对这种,而且,可能还把食和朱阿带给的食品,分给帮助照料的年吃,对吗?”聂绀弩点头,:“是这样的。”继而,把话题拉了回:“说说那件果严重的事。”

开始了讲述:“最初的几年,是在苗溪茶场。三十多个新、老反革命女犯挤在二十多平米的监舍。斜对面的个浓眉眼的中年女,张家凤。活泼,多才多艺,有条好嗓,会唱许多中外歌曲。的话,还讲几句英语。觉得是众多女中最可的,但是组警告说:‘张家凤是个抗改造的反改造分子,接近。’很发现够正常,自说自唱,神神叨叨的。越是茶采摘的季节,越是发作。别天采茶二十多斤,的茶篓却是的。消极怠工,就是抗改造,晚挨批斗,犯斗犯。多数犯为了表现自己靠拢政府,接受改造,批斗时就掐的胳膊,的头发,煽耳光,吓得躲在旮旯,但张家凤却习以为常,甚至面带微笑。组又告诉:‘度如此嚣张,是仗着自己军、军毕业。打几次杀威,好些了。犯罪的起因是被个首搞了以,甩了,从此对共产怀恨在心。’”

“这样经历的女同志,在建国初期是罕见的。即使有些年女同志被组织安排给了某首老婆,多数也幸福。”聂绀弩句。“概是第二年采摘茶的时候,张家凤的旧病复发了,而且很严重。咒骂的光是那个曾经自己的部队首,也单是把监狱的军事法咒骂的是毛泽东。很多犯都听见了,家争先恐地去揭发。事汇报去,管事发话,说:‘章诒和的文化程度采茶了,拿着纸和笔,跟在张家凤的面。听到句反话,就写句。再布置另外几个犯靠近张家凤劳边采茶,边用心记说的,晚们找写成揭发材料,作旁证。’当时正是午四点钟的样子,从清晨四点开始爬茶山,已经(即12小时)。累得命,好像就断了。听到这个任务,忙甩茶篓,心里别提多啦。只觉得自己可以从筋疲竭中逃,而去想想记录的材料是嘛用的。跟了两个午,在咒骂的时候,仍称毛泽东为毛主席。真的了——这点,别懂,应该懂。了半年,在‘十’国庆节之,张家凤被押走了。9月30,劳改茶场召开宽严会。宽理的样板是们的那个组,减刑半年;从严惩治的是张家凤了,因恶毒领袖而判刑。宣判的二十分钟,远了两声响,数千的会场如。子弹穿的同时,仿佛也中了。张家凤了,觉得是用笔和纸害的。”去了。聂绀弩起把茶杯端给,说:“喝,喝。” “聂伯伯,吗?从抓的那刻起,直认为自己无罪。但从毙张家凤的那天开始,觉得自己真的有罪了。”

“罪,错。”聂绀弩的目光沉郁,仿佛类的善良、忧患及苦难都随着目光,流溢而烟的时候,原是闭的。这时却张开了,股青烟冒,随即散开,在中形成淡薄的雾气。仰着头,看着这飘的青烟渐渐散去,语调平缓地说:“密告,自古有之,也算个职业了,是由国家机器派生的。国家越是专制,密告的数量就越多,质量也越们通常只是去谴责犹,而放了残的 总督。其实,管犹是否告密,总督迟早也会对耶苏手。”

“聂伯伯,在狱中呆了十年,会到对说,贪生可能是最强烈的。而狱政管理的许多法,正是利用了这种。”们还谈起各自的“犯罪”况,对案,俩都笑了。原俩的判决书都有“恶毒无产阶级司令部、恶毒社会主义制度、恶毒文化革命”这样的罪状。

说:“们的毛病都是太说话。”的这句话,聂绀弩有些受听。气呼呼地说:“祸从——这条古训,中国的老百姓谁敢牢记在心?则罢,,必是雷霆万钧,头落地。们这个国家什么工作都可以痪,惟独专政机器照样运转。而且,被戴了帽子,被关押,被劳改,被毙,可革命照旧行,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这就是们这个国家最可怕的地方,也算是社会特和特征吧。”聂绀弩顿片刻,突然提了声音,说:“但是,无论们怎么坐牢,今天的结果比老家强。”

认为,家的结果是什么?”

聂绀弩四个手指,说:“四句——败名裂,家破亡,众叛离,等到切真相被揭开,遗臭万年。”

“聂伯伯,‘文革’中也说类似的话。认为——毛泽东几十年的执政错误给中国的每个家,都制造了灾难和苦,别看现在是‘海洋’,将会是个悲剧的收场。”

是先知先觉,悲。虽受了的连累,但该为们自豪。”

说:“在牢里,支撑的就是去的和活着的。即使了,的灵也会回到们的边。”

“好。”说罢,把目光投向了窗外。

联想起海燕,开话题,问起狱中生活。告诉,自己有书看,还能写东西,境比好。 “聂伯伯,看些什么书?”

“主是看《资本论》,遍地看,直看到被放。说也许信,共读了17遍。读 《The Capital》,有鱼跃于渊之乐。”

为吃惊:“天哪!是把《资本论》当成了《圣经》吧?”

“算说对了。”有些奋,好像很欣赏的这个比喻:“就是把它当作《圣经》,其实,《资本论》也像《圣经》。”

“为什么?”

“因为它是从哲学的观点发的;又因为它写了真理;还因为它的文笔。‘在科学的入,正像在地狱的入样,必须提这样的——这里必须切犹豫;这里任何怯弱都无济于事。’小愚,说这段话像像《圣经》?说马克思的文笔好好?《资本论》当然是论述经济问题与规律的,但它把权、选举等政治因素概括,又涉及思想、舆论、信仰、神事。分开读,每个部分都说得很明晰;看,整部书又非常完整。这个特点也很像《圣经》吗?中国当共产,有几个读了《资本论》?包括知识分子在的共产员,为什么参加革命?原因分析起外乎两个。部分是为了寻找个路;另部分于对当地政府或司的。怀着这样的机,哪里需《资本论》?从,也是看这种书的。”聂绀弩又赞叹:“《资本论》可是好文章呀!在山西写的读书笔记,有几本。可惜,让们(指监狱管理员)都拿了去。”

“聂伯伯,读《资本论》17遍之,有什么想?”

“最想就是怀疑理想。共产至今,们树立了多少理想。理想有,有低。到共产主义,低到公共食堂。无论或低,几乎都很少实现。即使实现了,也很失败。包括现在们这个低理想——社会主义,也成功。为什么总是实现了?们都是在路线、方针、政策和方法找原因。

其实最本的原因,就是理想错了。们中国共产和毛泽东说的共产主义和德国胡子讲的共产主义完全同。而且,事实证明——基于反抗迫的革命,并定通向自由和幸福。”

说:“讲,读马(克思)恩(格斯)看德文版的,苏联的俄译本行,中共的译本就更准确了。

(19)60、61年的时候,毛泽东提马克思主义学说的核心是阶级和阶级斗争,听了怒可遏,说:‘把马克思主义说成是阶级和阶级斗争学说,混蛋逻辑。’话的尖锐以及声音之,把都吓呆了。很反共产把马克思主义说成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认为,想用种理论囊括所有的事可能的,也是没有的。还说,马克思和恩格斯的本质是书生,学者。马克思主义是学术质的,中国文说法书生之见。只是的列宁、斯林和再的毛泽东,把它完全政治化、而且当作 了工使用。谁读了德文本的马恩全集,谁就能把这些荒谬矫正。”

说的是行话。”

就这样东西拉,觉已近中午。唐良友看了看表,忽然想起临行的叮嘱,对聂绀弩说:“和小唐告辞了。”

的手说:“问候次和。”

了聂家,发现唐良友吭,脸云密布。恍然悟:刚才两个小时的谈话,聂绀弩居然没和句话,哪怕是句闲话。

半年在成都,5月的天,唐良友突发急胰腺炎,声断了气,的怀里。的那刻,从眼角流颗硕晶莹的眼泪,滴落到的手臂。在的追悼仪式和的平反会举行从四川返回了北京。回京的第二天,周颖清早就。踏门,就哭着对说:“小愚,的命咋这样苦?”似乎已经木,怔怔地望着神。周颖又:“聂伯伯说:‘小唐只和生活了几个月,却于牢门之外守候十载。是个好男,是的好丈夫。’”千里,青山万重。聂绀弩的称赞,知黄泉路的匆匆行者可否听到?——觉得生活也是部法律,甚至是酷法。普通除了从以外,又能怎么样?

1979年的年初,中共中央决定给百分之九十九的右派平反。在正式发文以,社会就传言“57年的反右风吹”。又风闻“给右派补发工资。”午,正在看报,忽听履声跫跫的阵,者是戴浩。冲冲说:“李姐,吗?共产解决右派问题了,章伯老该是头名。”摆手,说:“都是社会的风,中央统战部可没透点消息。”了话:“戴叔,别忘了,发落右派的各种原则和招式,可都是邓手制定和办的。”接着,戴浩给女讲了些关于中共中央组织部胡耀邦抓落实政策的事却坚持认为对现实的判断于乐观。而关心自己的右派问题,只是想着冤屈。了些子,戴浩又跑、气吁吁地说:“电梯了,是爬楼梯的。李姐,小愚,们看样东西。”说着,从袋里掏几张纸。纸又薄又皱,用原珠笔复写的。原这是份中发关于右派分子平反的文件。

“老戴,从哪里搞的?”问。

“李姐,文件的路就别管了,总之很可靠。从文件看,右派真的风吹了。”

说:“这还仅仅是文件,知落实起会是个什么样子?”

戴浩把复写的文件小心翼翼地重新装入袋,对说:“去告诉老聂。”

在这吃了午饭,再去迟。”

就去。”

说:“那们就等吃晚饭。”答应了。

几小时,戴浩回到家,那最初的奋之扫而

大家正在讀